降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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縣市合併的鑼鼓敲得震天響，彷彿從此地面上的人們，就要一步登天，過上神仙日子了。胡市長，便是這新天地的父母官。然而，官印上的硃砂還未乾透，一件腌臢事便從那牆角旮旯的動物收容所裡爆了出來——狗咬死了狗。

這本不算什麼大事，畜生的事，哪裡算得上人的事呢？但偏偏就有一群閒人，自稱「動保君子」，大呼小叫，說是「獸權」淪喪，仁義掃地。洋人的報紙也跟著起鬨，畫了些漫畫，上面的人都長著豬鼻子狗臉，標題大抵是「文明的城，野蠻的籠」之類。

風波一起，市長的臉面便有些掛不住了。於是，一道命令下來，那管收容所的九職等處長，便不再是處長，滾回局裡做了個同職等的科長。人們議論說：「到底是新時代，連狗的性命也金貴起來了。」也有人冷笑：「狗的性命算什麼？不過是官老爺的烏紗帽要緊罷了。」

這事過去有些年頭，人們差不多淡忘了。直到前些日子，城裡又鬧起了豬瘟。這瘟疫可比狗咬狗厲害多了，是會要了養豬人的家當，動搖國本的大事。動物保護防疫處長一個十職等的簡任官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，領著人四處奔走，消毒、掩埋，總算把那瘟疫的火頭摁了下去，沒讓它燒成燎原大火。城裡的人都鬆了口氣，覺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然而，風波剛平，處罰就來了。那位處長，從十職等的大官，一筆勾銷，降成了九職等的專員。這一下，可比當年那位狗官的下場慘得多了。官場裡的人們便又竊竊私語起來。

「罰得太重了，」一個有點良心的官員說，「畢竟功過還能相抵，他到底是把瘟疫擋住了的。」

「擋住又如何？」另一個官員呷了口茶，慢悠悠地說，「出了事，總得有人擔著。這是規矩。」

「聽說，是為了給在野黨一個交代？」

「交代？哼，哪裡是給什麼黨派交代，不過是給天下人演一齣『賞罰分明』的戲罷了。你看，出了這麼大的事，我連自己的心腹都斬了，這還不夠公允嗎？如此一來，風波自然平息，市長的位子也更穩了。」

「那……調個同職等的參議，讓他清閒度日，不行嗎？何必斷了人家的前程？」

「糊塗！」那人把茶杯重重一頓，「你這是婦人之仁！不把他重重摔下，怎能顯出市長的雷霆手段？不讓他疼到骨子裡，又怎能嚇住後來的那些人，讓他們曉得，這官帽，是誰給的，又是誰能摘的！」

眾人一時沉默，只聽得窗外幾聲淒厲的犬吠，劃破了沉寂的夜空。那聲音，也不知是來自哪個收容所的，是在哀悼死去的同伴，還是在嘲笑這人世間的荒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