議事堂裡的「猛人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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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鎮上的議事堂，向來是個莊嚴肅穆的地方，至少在牌匾上是這麼寫的。但近些年來，鎮民們若有閒暇，倒更樂意把它當成一處瞧熱鬧的戲臺子。這熱鬧的源頭，便是我鎮大名鼎鼎的趙議員——一個被鎮民私下稱為「猛人」的角兒。

趙議員的「猛」，不在於他為鎮上爭來了多少斤的米、幾尺的布，而在於他那副驚天動地的嗓門和一套指桑罵槐的絕活。每逢議事，他必定是第一個站起身來的。他那雙三角眼先是在堂內環視一圈，彷彿在尋找今日該宰的祭品，目光最後總能準確地落在鎮長那微禿的頭頂上。

「鎮長！」這一聲吼，能讓樑上的灰塵簌簌地往下掉。「我且問你，城西那條破路，修了三個月，是打算修到猴年馬月去嗎？你別跟我扯什麼經費、天氣！我看，就是你手底下那幫人懶散怠惰，和你一個鼻孔出氣！你這個鎮長是怎麼當的？臉皮是城牆做的麼？」

鎮長是個脾氣溫吞的老好人，聞言只是扶了扶眼鏡，想開口解釋幾句。然而趙議員哪裡會給他這個機會？他大手一揮，唾沫星子橫飛，像極了夏日午後的急雨。「你閉嘴！我沒問你！我問的是你的良心！鎮上的百姓在泥水裡打滾，你們卻在辦公室裡吹著風扇喝著茶！這茶，喝得安穩嗎？我看，你們的茶裡，泡著的都是民脂民膏！」

這番話說得是義正詞嚴，氣壯山河。堂下的聽眾，有些初來乍到的，便會覺得這位趙議員真是個為民請命的青天大老爺，恨不得當場為他鼓掌叫好。但我們這些老鎮民，心裡卻是雪亮的。

城西那條路，之所以難修，是因為底下埋著前朝的舊水道，工程複雜得很。這事，趙議員不知道麼？他比誰都清楚。他自家親戚開的砂石廠，前年還想承包這工程，只是報價高得離譜，被鎮公所給拒了。這樑子，便是那時結下的。

（擷取自網路） 

至於他口中的「民脂民膏」，那就更有趣了。上個月，他才因為自家酒樓違章擴建的事，把負責勘查的公務員罵得狗血淋頭，說人家是「故意刁難」、「斷他生路」。那公務員是個剛畢業的年輕人，臉皮薄，被他這麼一鬧，第二天就病倒了。

所以，趙議員的咆哮，從來不是為了路，也不是為了百姓。他是為了他自己那點面子，那點私利。他罵得越大聲，就越顯得他「正直」；他把官員們斥責得越不堪，就越能襯托出他的「威風」。這議事堂，不過是他用來表演的戲臺；而那些兢兢業業的官員，不過是他戲裡用來墊腳的丑角罷了。

最可笑也最可悲的，是鎮上竟真有不少人吃他這一套。他們說：「你看，還是趙議員敢說話！」「官員就該這麼罵才行！」他們似乎覺得，聲音大就是有理，斥責就是監督。他們忘了，真正的監督，是拿出證據，是討論方法，是解決問題，而不是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，只會豎起羽毛，虛張聲勢地亂叫。

秋風又起了，議事堂的門咿呀作響。我彷彿又聽見了趙議員那洪亮的嗓門，在堂內久久地迴盪。我想，這齣戲大概還會一直唱下去，直到鎮民們都看膩了，或者，直到這戲臺子本身塌了為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