豬瘟與兩位大人

新華報導＼說故事

這城裡，近來有兩樁事，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，雖然談著談著，聲音便低了下去，像一陣風吹過枯草，只剩下沙沙的餘音。一樁是那豬瘟，另一樁，便是那豬瘟之後的懲處。豬瘟是從遠處來的，誰也說不清是怎麼來的，只知道「上頭」忽然震怒了。

震怒這東西，向來是無形的，但它一來，便要找個看得見的東西來祭旗，好讓議員知道，這官府還是有「辦事」的樣子的。

於是，兩位大人便被選中了。一位是環大人，管著那城裡的清潔，也管著那廚餘豬糞的去處。另一位是動大人，管著那城裡的牲畜，自然也管著那豬的生死。

環大人是個胖子，臉上總帶著一種油膩的笑，像一尊被香火燻黑的彌勒佛。他聽說要「懲處」時，只是微微一怔，便又笑了起來。「調職」，那傳話的書吏說，聲音裡帶著一種難言的敬畏，「調為十二職等技監，主管加給，照領不誤。」這哪裡是懲處？這分明是換個地方享福。

從前在環保局，還得應付那市議會的喧囂，如今做了技監，便如那廟裡的泥菩薩，只管受著香火，不必再聽那凡人的吵鬧了。環大人笑得更開了，像一朵盛開的肥肉花。他對著那書吏拱了拱手，說：「有勞，有勞。這便是『明升暗降』了，只是這『暗』字，似乎也不甚暗。」書吏連忙擺手，說：「大人說笑了，這叫『屈就』、屈就。」

然而，動大人那邊，情形便大不相同了。動大人是個瘦子，臉色常年帶著一種灰敗，像一塊被雨水淋濕的舊布。他聽說要「懲處」時，身子便抖了一下，像那秋風裡的樹葉。「調職」，那書吏說到他時，聲音便硬了許多，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，「從十職等簡任官，調為八至九職等薦任專員。主管加給，自然是沒有了。」動大人沒有說話，只是看著那張「志願降調表格」。

那表格上的「志願」二字，寫得特別大，特別黑，像兩隻嘲笑他的眼睛。「大人，請簽字吧！」書吏催促道，「這是『自願』，日後便是問起來，也是大人自己求去的，與旁人無干。」動大人拿起筆，那筆尖在紙上顫抖了許久，終於落下。

他簽下的，不是一個名字，而是一個魂魄的重量。從十職等降到九職等，從有主管加給到一無所有。這不是調職，這是剝皮。他從一個「大人」，變成了一個「專員」，一個隨時可以被呼來喝去的工具。

市府裡的同仁們，看著這兩樁懲處，起初是議論紛紛，後來便都沉默了。有人說：「環大人是後臺硬，動大人是命不好。」

有人說：「環大人是會做人，動大人是太老實。」

還有人說：「這豬瘟，原是動大人管的，環大人不過是沾了點邊，自然罰得輕些。」但老陳，那個在角落裡掃地的老工友，卻看得分明。他看見環大人在走廊上，依舊挺著他那油膩的肚子，笑聲洪亮。

他看見動大人，像一條被抽了筋的蛇，走路時腳步都是虛浮的，臉上的灰敗更深了。老陳心裡想：這懲處，不是為了公道，而是為了平衡。「上頭」要給那「民意」一個交代，便必須有人受罰。但那受罰的人，又不能是所有人都得罪不起的。於是，便有了這一輕一重的戲碼。

輕的，是給那有勢力的看的；重的，是給那無勢力的看的。那豬瘟，不過是個引子。那真正的瘟疫，是這官場裡的麻木與不公。老陳回到自己的小屋，喝了一口涼水，覺得那水裡也帶著一股心寒的滋味。他知道，這事過後，市府裡的同仁們，不會再相信什麼「努力工作」了。他們只會相信一件事：在權力的磨盤下，你必須學會做一隻聰明的豬，而不是一隻老實的豬。

至於那公道？公道，不過是那張「志願將調表格」上，那兩個黑得發亮的「志願」二字罷了。

這城裡，依舊是車水馬龍，人聲鼎沸。只是那空氣裡，似乎多了一種腐敗的氣味，像那豬瘟留下的餘孽，久久不散。而那兩位大人，一個在享福，一個在受罪，卻都成了這齣荒唐戲裡的標本，供人觀賞，供人警惕。

老陳嘆了一口氣，又拿起他的掃帚，掃著那永遠也掃不乾淨的，人心裡的塵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