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韓國經驗反思台灣的國籍轉換之路

新華報導＼1987創刊

當台灣仍在為「是否曾為日本人」的歷史命題而爭論不休時，將目光轉向同樣經歷過日本殖民的朝鮮半島，或許能為我們提供一面深刻的鏡子，映照出帝國崩解後，不同命運軌跡下的共同悲歡與殊途。二戰的終結，對台灣與韓國而言，都意味著從「大日本帝國臣民」這個身分的解放，然而，這場國籍轉換的過程，卻因截然不同的歷史路徑，譜出了迥異的篇章。

與台灣經由《馬關條約》割讓的命運不同，朝鮮半島是在1910年被日本以《日韓合併條約》的方式正式吞併。自此，朝鮮人與台灣人一樣，在法律上被賦予了日本國籍，成為帝國的二等公民，承受著相似的差別待遇與高壓的同化政策。他們同樣被徵召、被動員，為一場不屬於他們的戰爭付出血淚。當1945年8月15日，天皇的玉音放送宣告戰爭結束時，兩地人民心中那份從殖民枷鎖中解脫的狂喜，是共通的。

然而，解放的道路卻在此分岔。朝鮮半島的目標明確且單一：恢復其固有的獨立國家地位。儘管隨後因美蘇勢力的介入而分裂為南北兩個政權，但其國籍處理的核心原則異常清晰——所有在半島上的朝鮮人，以及散居在日本、中國等地的朝鮮裔，均被視為理所當然的「朝鮮國民」。他們的任務不是「選擇」或「被賦予」一個新的國籍，而是「恢復」一個被中斷的、獨立的民族國家身分。這個過程雖然伴隨著內戰的撕裂與意識形態的對抗，但在「告別日本、回歸朝鮮」這一點上，卻有著高度的社會共識。

相較之下，台灣的處境則顯得格外幽微與複雜。接收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，並非一個全新的、由在地菁英建立的獨立政權，而是一個在二戰前便已存在，且在國共內戰中顛沛流離的龐大國家機器。因此，台灣的國籍轉換，並非走向一個嶄新的「台灣國」，而是被納入一個已然存在的「中華民國」框架之中。這場轉換被定義為「光復」，意指回歸祖國懷抱，但對於許多已經與中國大陸疏離半世紀的台灣人而言，這更像是一場從一個帝國到另一個國家的「再接管」。

更關鍵的差異在於「遺留者」的處理。戰後，日本政府在處理海外國民問題時，將朝鮮人與台灣人區分對待。由於朝鮮獨立，原具日本國籍的朝鮮人被迅速地、集體地剝奪了日本國籍，成為法律上的「外國人」。而台灣的地位，則因中華民國政府的內戰失利與國際地位的未定，而變得模糊。許多在日台灣人因此長期處於一種國籍的灰色地帶，他們既非被承認的「中華民國國民」，也失去了原有的「日本國籍」，成為國際孤兒。這種法律地位的懸置，是朝鮮人未曾大規模經歷的困境。

回望這段歷史，韓國的國籍轉換之路，是一條目標明確、縱使痛苦卻相對單純的「脫殖與建國」之路。台灣的轉換，則是一條充滿了政治角力、身分拉扯與國際現實交錯的「轉移與再適應」之路。韓國的經驗突顯了，一個清晰的國家目標對於處理後殖民時代的身分認同至關重要。而台灣的歷史則告訴我們，當一個地方的命運無法由自己掌握，而是由外來的強權所決定時，其人民的國籍與認同，便注定要在歷史的夾縫中，經歷長久的漂泊與追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