拔掉那條紅線 一場以打詐為名的「數位圍城」

《 鄭杰的觀點 》

台北的冬日，網路世界卻比氣溫更早進入寒冬。一紙來自賴清德政府的行政命令，宣告自明年十二月四日起，將對中國社群平台「小紅書」實施為期一年的「網際網路停止解析及限制接取」。這道數位鐵幕的落下，官方理由清晰而冰冷：涉及上千件詐騙案、資安檢測全數不合格，以及最重要的，對於台灣司法單位的調查要求「已讀不回」。然而，在這看似正當的執法行動背後，台灣社會正捲入一場關於言論自由、數位主權與政治信任的深層風暴。三百萬用戶一夜之間發現，他們習以為常的數位生活，即將被一道無形的牆阻斷。

這場爭議的核心，在於一個難以迴避的問題：政府究竟是在打擊犯罪，還是在修剪人民的資訊花園？內政部提出的數據鏗鏘有力，近兩年一千七百多件詐騙案，造成超過兩億四千萬新台幣的財損。對於任何一個負責任的政府而言，這都是無法忽視的警訊。行政院長卓榮泰更親上火線，強調關鍵不在內容，而在於「法律遵循」。

他指出，Google、Meta等國際巨頭，即便也曾是詐騙溫床，但它們在台灣落地，設有法律代表，願意在法律框架下與政府合作。相較之下，小紅書如同一艘在台灣數位領海中暢行無阻，卻拒絕掛上任何旗幟、不回應任何訊號的幽靈船。從這個角度看，政府的行動並非無理的政治審查，而更像是在對一個藐視其司法管轄權的商業實體，執行最嚴厲的制裁。這是一場關於「數位主權」的保衛戰，確保所有在台營運者，都必須接受台灣法律的約束。

小紅書

然而，當鏡頭轉向那三百萬名使用者時，故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。對他們而言，小紅書不僅僅是一個應用程式，它是一個龐大的生活靈感資料庫，一個與同好交流美妝、穿搭、旅遊、美食心得的虛擬社群。許多微型創作者與個人賣家，更是在這個平台上建立起自己的事業。

如今，政府以一把名為「打詐」的利劍，斬斷了這條數位紅線，卻也可能同時斬斷了無數人的日常寄託與生計。批評者質疑，這無異於「為了抓一隻老鼠，而燒掉整座米倉」。他們指出，若論詐騙數量，Facebook的數據遠高於小紅書，為何政府只選擇性地對來自對岸的平台下重手？這種差異性執法，讓「抗中保台」的政治動機，在打詐的煙幕中若隱若現，也讓「言論自由倒退」的警鐘在民間社會中被敲響。

用戶的提問直接而尖銳：哪個社群平台沒有詐騙？電話、簡訊更是詐騙集團的傳統工具，難道也要因此封鎖所有電信公司嗎？這個類比雖然極端，卻精準地刺中了政策的「比例原則」痛點。

事實上，監管機構確實曾對未落實用戶查核的電信業者祭出重罰，其背後的邏輯與此次封鎖小紅書的理由有著驚人的一致性：平台業者必須為其服務被濫用於犯罪活動而承擔責任。關鍵的差異在於，電信業者選擇了接受罰款、加強內控，而小紅書選擇了沉默與缺席。這使得政府的選項，從罰款、警告，直接跳到了最終極的「拔插頭」。這一步，究竟是捍衛法治的必要之舉，還是扼殺自由的過當防衛，界線已然模糊。

今天禁小紅書，明天呢？民進黨嫌年輕選票太多了嗎？

更有趣的對照，發生在太平洋的彼岸。曾誓言封殺TikTok的美國前總統川普，如今卻反過來成為該平台的活躍用戶，並反對現任政府的禁令。他的轉變，並非源於對言論自由的頓悟，而是出於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」的政治算計，不願見到競爭對手Meta因此壯大。這齣充滿諷刺的政治劇碼，恰好揭示了在數位時代，國家安全、商業利益與言論自由之間，存在著多麼複雜與流動的權力關係。政治人物的決策，往往不是單純的價值選擇，而是在多重利益之間擺盪的結果。

最終，台灣這場關於小紅書的圍城之戰，將成為檢驗賴清德政府治理智慧的試金石。當三百萬用戶被迫尋找替代方案，當「翻牆」這個過去用來窺探牆外世界的詞彙，可能將在台灣成為日常，我們失去的，或許不僅僅是一個App。它可能是一代人對於政府的信任，是台灣引以為傲的網路開放精神，以及在複雜的兩岸關係中，維持民間交流的那一縷脆弱的絲線。這場數位封鎖或許能暫時阻擋詐騙與認知作戰的洪流，但它在人們心中築起的那道牆，恐怕更難翻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