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風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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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
九月一日，記者節。

林小風——這大約不是他的真名，然而在這個時代，真名又有什麼要緊呢？——當選了某城市攝影協會副理事長。消息傳來，他的朋友們都說應該恭喜恭喜。

為什麼要恭喜呢？

因為名片上又多了一個頭銜。

頭銜這東西，在中國是很有用的。它可以唬人，尤其是唬那些企業界的老闆和官衙裡的公僕。林小風深知這個道理，所以當他聽到自己當選的消息時，臉上露出了一種特殊的笑容——那是一種既得意又狡黠的笑容，彷彿剛剛撿到了什麼寶貝似的。

「副理事長！」他在心裡默念著這個稱號，覺得它比「攝影師」、「記者」這些普通的職業稱謂要響亮得多。以後見到那些企業老闆，遞上名片時就可以說：「在下是攝影協會副理事長林某某。」那些老闆們大概會肅然起敬，以為遇到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物。

至於這個協會究竟是做什麼的，林小風其實也說不太清楚。

二

說起這個攝影協會，那可真是一個奇妙的組織。

它的成立宗旨，按照章程上寫的，是「提升攝影技術，促進文化交流，服務社會大眾」。聽起來很崇高，很有意義。然而實際上呢？林小風參加過幾次會議，發現大家討論的主要內容不外乎以下幾項：

第一，如何向各大企業「化緣」——當然，他們不叫化緣，叫「尋求贊助」。

第二，如何向政府機關「爭取經費」——這個說法比較文雅，實際上就是要錢。

第三，如何分配這些錢——這是最重要的議題，也是爭論最激烈的。

至於提升攝影技術什麼的，那只是偶爾提一提，做做樣子罷了。

林小風對此心知肚明，但他並不在意。他加入這個協會，本來就不是為了學習攝影技術——他的技術已經夠用了，至少能糊口。他要的是這個平台，這個可以讓他接觸到更多「有用」人士的平台。

「有用」的人士，就是那些手裡有錢、有權、有資源的人，尤其中國崛起後，有錢人士多如牛毛，此時不撈更待何時？

三

林小風的當選，其實頗有些戲劇性。

那天開會的時候，原本的副理事長候選人是老張——一個真正懂攝影的人，在這個圈子裡也算有些名氣。但是老張有個毛病，就是太老實，不懂得「做人」。

會議進行到一半，理事長提到了一個「重要項目」：某大企業要舉辦週年慶活動，需要攝影服務，酬勞豐厚。誰能拿下這個案子，對協會的「發展」很有幫助。

老張聽了，只是點點頭，說：「那就按程序來吧，大家公平競爭。」

林小風卻不同。他立刻站起來，滿臉堆笑地說：「理事長，這個案子我有把握拿下。我和那家企業的老闆很熟，前陣子還一起吃過飯呢。」

其實林小風和那個老闆只見過一面，還是在別人的飯局上。但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敢說，而且說得很有信心。

理事長的眼睛亮了。其他理事們也紛紛點頭，覺得林小風「很有能力」。

於是，在投票的時候，林小風以微弱優勢當選了副理事長。老張落選了，但他似乎並不在意，只是淡淡地說了句：「恭喜。」

林小風心裡暗暗得意：這就是「智慧」和「手段」的勝利。

四

當選之後的林小風，彷彿換了一個人。

他重新印製了名片，在「攝影師」、「自由記者」之後，赫然加上了「某城市攝影協會副理事長」這個頭銜。字體還特意加粗了，生怕別人看不見。

第一次使用新名片，是在一個企業的開幕典禮上。林小風穿著他最好的西裝，胸前掛著相機，一副專業人士的模樣。當企業老闆接過他的名片時，果然眼前一亮。

「哦，副理事長！失敬失敬！」老闆的態度立刻變得恭敬起來，「我們公司正好需要一些宣傳照片，不知道林副理事長有沒有時間？」

林小風心中狂喜，但臉上卻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：「這個嘛⋯⋯我最近確實很忙，協會的事務比較多⋯⋯」

「那這樣吧，」老闆急忙說，「價錢好商量，您看⋯⋯」

就這樣，林小風輕鬆地拿到了一個大單子。回到家後，他對著鏡子練習各種表情，想像著以後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機會。

然而，林小風並不知道，在他沾沾自喜的時候，那些真正懂攝影的人正在背後搖頭。老張就曾經對人說：「這種人，壞了整個行業的名聲。」

但老張的話沒有人聽。在這個時代，會說話比會做事更重要，有頭銜比有技術更管用。

五

時間過了半年，林小風的「事業」蒸蒸日上。

憑藉著「副理事長」這個頭銜，他接到了越來越多的案子。雖然他的攝影技術並沒有什麼長進，但客戶們似乎並不在意——他們要的不是技術，而是「面子」。能請到「副理事長」來拍照，這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。

協會的其他成員對此也是心照不宣。大家都知道林小風是怎麼當上副理事長的，也都知道他是如何利用這個頭銜的。但沒有人說破，因為大家都在做同樣的事情。

理事長有理事長的生意，理事有理事的門路，連普通會員也都在想方設法地利用協會的名義來謀取私利。至於協會的「宗旨」和「使命」，那只是掛在牆上的裝飾品，偶爾在開會的時候拿出來念一念，做做樣子。

這就是現實。

在這個現實中，林小風並不是一個特例，而是一個典型。他代表了一大批善於鑽營、精於算計的人。這些人未必有多大的本事，但他們懂得如何利用各種「平台」和「資源」來為自己謀利。

他們把協會當作工具，把頭銜當作商品，把人脈當作資本。在他們的世界裡，一切都可以交易，一切都可以利用。

而那些真正有才華、有理想的人，反而被邊緣化了。因為他們不懂得「做人」，不善於「經營」，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會被別人搶走。

六

有一天，我遇到了老張。

他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，背著相機，準備去拍一個小型的社區活動。酬勞很微薄，但他說：「總比不做強。」

我問他對林小風當選副理事長有什麼看法。

他想了想，說：「這沒什麼奇怪的。在這個時代，會表演的人總是比會做事的人更容易成功。」

「那你不覺得不公平嗎？」

「公平？」老張笑了笑，「什麼是公平？如果大家都認為表演比實幹更重要，那麼善於表演的人成功，這不也是一種公平嗎？」

我無言以對。

是的，這或許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「公平」——不是基於能力的公平，而是基於規則的公平。而這個規則，就是誰更會鑽營，誰更善於利用各種「資源」。

林小風們的成功，並不是偶然的。他們只是順應了時代的潮流，利用了社會的規則。在一個崇拜頭銜、迷信權威的社會裡，他們的行為是「理性」的，甚至是「聰明」的。

問題不在於林小風，而在於這個讓林小風們得以成功的環境。

當我們譴責那些「狼狽之徒沆瀣一氣」的時候，是否也應該反思一下，是什麼樣的土壤培育出了這樣的「狼狽之徒」？

或許，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林小風。只是有些人把他放了出來，有些人把他關在了心裡。

而這，大概就是人性的複雜之處吧。

（此文純屬虛構，如有雷同，實屬巧合。但如果真的雷同了，那也不是我的錯，是這個世界太過相似。）